跳至主要內容

潮石镇的流浪猫

爱默生家的恶客此地之外爱默生家的恶客约 2840 字大约 9 分钟...

拉特兰是个怎样的国度?

是没有离群巨鳞飞翔的国。

“就这样,这个姿势很帅气。”

“好,三,二——”

“——等等,我整理一下衣领。”

菲亚梅塔放下相机。

“别生气嘛……刚刚有阵风过来了而已。好了,现在可以拍啦。”

“……等你彻底整理完该整理的。”

“真的整理好了,我发誓。”

菲亚梅塔叹了口气。她重新举起相机,刚刚一片阴云遮住了本就稀薄的阳光,这让她不得不再次调整光圈……好了,莫斯提马重新出现在镜头里。菲亚梅塔眯起眼睛,她手中小小的黑匣子是一条狭长而黝黑的走廊,而她则在长远的黑暗中远眺着静止在尽头的,鲜艳而孤独的蓝色影子。在伊比利亚荒废已久的海岸线上,一贯苦腥到浓郁的海风也会在途径她身边时失去嗅觉的质感。

“你再不按快门,我的腿都要麻了,菲亚梅……喂,微光守夜人!”

远处细碎的潮声冲散了菲亚梅塔的联想,她按下了快门。

“不要叫我那个名字。”

她们沿着海岸线缓缓踱步,浸透了盐碱的灰白色石滩在脚下咔啦啦响,莫斯提马轻快的踮脚走着,跟着脚步的节拍轻轻哼起不知名的歌曲。莫斯提马离她越来越远,但菲亚梅塔没有随之加快脚步。她静静走着,任凭莫斯提马的歌声慢慢消融在渐强的风声里……干涸已久的苍白石滩上一无所有,因为伊比利亚的颓败,恒久而空洞的风声重归故地。在石滩的边界,天与地之间深邃的夹缝中,涌动着的那些深黑的潮汐似乎也是风的实体所表现。这里是那个人的故乡。菲亚梅塔这样想着,低头捡起脚下的一块木船舷,在盐渍的侵蚀中,菲亚梅塔仍然能辨认出那些源于拉特兰传统纹样的雕饰痕迹。她摩挲着那些不甚整齐的刻痕,想起拉特兰宏伟的白色教堂,那里巨大的天顶壁画她从小看到大。在画上那些赤裸天使的身边,由矿石颜料绘制的金色纹样总会在每一天正午的阳光映照下熠熠生辉。

莫斯提马似乎在呼唤她。

她放下船舷。“发生了什么?”

莫斯提马说了什么,菲亚梅塔没有听见。实在太远了,风从她的背后来,将莫斯提马零星的呼喊碾碎。她走向那个小小的岬角,逐渐看清了莫斯提马身后的那东西——她原本以为那只是一艘船残余的骨架。

“巨鳞的骨。”

“最好……不要碰它。”

“它不会复活的啦。”

莫斯提马伸手抚摸着巨鳞粗糙的肋骨,仿佛是在抚摸路边的流浪菲林兽亲一般温柔。

“你很巨大。你从哪里来呢?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们一路走来,从没看见过你的同胞呢。”莫斯提马对着鳞骨喃喃自语。“你的头……仍然冲着海。你想回去,但你在这里。”

“莫斯提马……”

“为什么你在这里?这里曾经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镇,他们困不住你……你要到哪里去?”

莫斯提马顿住了,然后她轻轻的笑。

“啊,是啊,我听见了,你肋骨间流淌的歌。我知道,‘它们逝去时的脚步声,就像黑夜,满月下干枯的河床轨迹’。”

“……莫斯提马!

“我没有变成海嗣啦,守夜人小姐。”

莫斯提马故作委屈的回头笑笑。

又来了,又是这样。菲亚梅塔烦躁的换了个站姿,尾羽愠怒的微微抖动着。萨科塔,高贵的萨科塔,即便眼前这个萨科塔现在是失去共感的残缺版本,也不代表她在说话前能够充分考虑到旁边黎博利的感受。在光环和拉特兰城的辉耀下,萨科塔们能够轻易俯瞰同族的情感。那些对于黎博利来说难以逾越的山丘,在萨科塔人的眼中只是平面地图上的曲线……菲亚梅塔闭上眼睛。她又想起安多恩,出生于荒芜之地的萨科塔,熬夜为他们改报告的队长,指导她射击技巧的前辈,一起去甜品店的朋友,然后这一切在那一刻全部变成仇人——在她真正确信自己可以和他们互相理解并共度此生之后。她听见风声长久叫嚣着,混杂着石砾滚落的声音。现在的自己,只能追逐。她想象着自己奔向所有远去的坠落的石块。

“那边,有人在喊我们。”

菲亚梅塔睁开眼,莫斯提马正指着远离岸边的那片枯林。傍晚已展开它巨大的羽翼,靛蓝色的天光下,树林里黑的可怖——但有人提起了灯,一点玫红的焰色在他的手中忽明忽灭。

“你们——不要靠岸,回来。”

“伊比利亚的审判官?”

“我想应该是,走吧。”

莫斯提马丢下脊骨和菲亚梅塔,走向枯林。

审判官也是个黎博利人。他是个认真负责的人,在核实过两人是拉特兰万国信使后,仍然尽职尽责的向她们完全告知了潮石镇周边各种已知海嗣的形态,分布,和避开他们的方法——“二位这样的举动,稍有不慎便会给双方国家产生不必要的困扰,我个人极不建议,尤其你们是……拉特兰人。”

“听见没有,说你呢。”

莫斯提马笑了笑,她将自己隐入审判官身后的黑暗,尽可能藏住不属于萨科塔的角和尾巴。她观察着走在前面举着灯的审判官,他的意识年龄和她们相仿,眉间却有许多纵深。他的步伐疲惫,腰间的审判官佩剑反光模糊,欠缺打磨。一行人默默走着,直到他们进入潮石镇的边缘,几座木屋的门口挂着昏黄的灯。审判官长舒一口气,终于将提灯放下。

静谧之后,潮石镇的淡水水渠便再无人修整。驻扎地的淡水不够他们三人用的,菲亚梅塔便按照审判官所指的方向,找到了一条石缝间的小溪。这里离驻扎地有一段距离,等到菲亚梅塔回到房间时,发现莫斯提马已经先睡下了。房间一片漆黑,床头的蜡烛被莫斯提马吹灭,堕天使的头顶也黯淡无光。菲亚梅塔想起小队,那时候三顶闪亮的日光灯经常让她夜不能寐。她反手关好门,摸索着脱掉外衣钻进被窝。这里充满了干稻草和灰尘的气息,菲亚梅塔蜷缩着,深深嗅着这些令人安心的味道,不一会便暂时忘却了小队的所有,沉沉睡去。

伊比利亚的木柴总是无法完全干燥,火堆在莫斯提马的拨弄下噼啪作响。她蜷缩在一块毯子里,眯眼望着山崖下的海岸。大块的云层遮蔽了月亮,那些从缝隙中逃逸的光只能勉强勾勒出海的雏形。脚步声在靠近,莫斯提马没有回头,她知道那是菲亚梅塔。

“又偷跑出来?”

“睡不着而已。”

菲亚梅塔发出忍耐的喉音。“……和在萨米那次的不辞而别借口一样。”

“抱歉,这次忘记想新的理由了。”

“你还要逃到什么时候?”

莫斯提马戳着火堆,那里面随之发出愉快的木材爆裂声。“我不是逃。菲亚梅塔,我逃不掉,也不需要逃。我只是无视了所有阻碍我前行的东西而已。”

“好,自愿跟着你的我暂且不论……躺在床上的蕾缪安呢?她阻碍了你什么?莫斯提马,你当真要像那个混蛋一样,理所当然的把过去的日子随便扔掉,然后去追随一些你们萨科塔才能理解的高尚追求?你——”

“别这样,菲亚梅塔。”

正在气头上的菲亚梅塔突然停下了指责:莫斯提马站起身来,转过身看着她。尽管莫斯提马背对着火堆,她的表情完全隐藏在阴影中,但菲亚梅塔能看清她。在火堆的背面,莫斯提马露出她失魂落魄的内核。她的声音不再轻快,恳求的话语因为痛苦而滞涩。她的身形仿佛不再能支撑起她悲伤到沉重的灵魂,慢慢向地面坠落。菲亚梅塔在一瞬间忘记了自己的所有愤怒,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接住莫斯提马,试图在她彻底坠落,碎裂成一地无主的残骸前,再一次触碰她的温热。

莫斯提马倒在菲亚梅塔怀中。

“我只需要行走,菲亚梅塔。”莫斯提马的脸埋在菲亚梅塔胸前,声音闷闷的。“没有方向,我只是尽量远走,将自己抛洒向更广阔的地方,避免悲伤的挤压……菲亚梅塔,不要跟着我,你有想做的事,你的时间和意义不必浪费在我的身上。”

“那你自己呢?你怎么保证自己不会走丢?”菲亚梅塔触到莫斯提马冰冷的手指,随即拉来毯子盖在她身上。“别犯傻了,莫斯提马,你就是想逃。我不理解你们萨科塔的脑袋,但无论你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谁逃,我都不会允许——”菲亚梅塔抱起怀里蜷成一团的毛毯卷莫斯提马,径直向驻扎地的方向走去。“现在回去睡觉,以监督人的身份命令你,不许再闹腾了。”

被卷成一团的堕天使没有明显的反抗意味,她只是意义不明的轻笑两声:“哎呀,真是劝不动你呢~”

“啧,烦人的属性又恢复好了?”

“别那么说嘛,好伤人的。”

第二天早上,她们启程离开潮石镇。那个审判官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口问道:“我一直想知道……拉特兰是个怎样的国度?”

菲亚梅塔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正抬头呆呆望着阴沉天空的莫斯提马突然抢先说道:“是没有离群巨鳞飞翔的国。”

(责任编辑:广英和荣耀;网页排版:武乙凌薇;绘图:左刀行)

Advertisement
评论
  • 按正序
  • 按倒序
  • 按热度
Powered by Waline v3.1.3